教师很多,先生却很少

国粹君语:

先生就像一群羊里的领头羊,凭着自身的生命体验,知道哪个地方有青草、阳光和水泉。

今天是教师节。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,几乎都会出现“教师”的身影。师者,传道授业解惑也。

以前,人们喊教师作“先生”,大约从春秋战国开始,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。“先生”这称谓,轻轻一喊,顿时便会生出许多敬意。

何为先生?纪录片《先生》的制片人邓康延曾说:先生就像一群羊里的领头羊,凭着自身的生命体验,知道哪个地方有青草、阳光和水泉。

纪录片《先生》

真正的先生,不仅教人知识,更是言传身教以处世立身之道。他们甚至用文人的身躯,为后辈之教育、学识、思想、品性,为社会的前进方向探索出一条路。

无论哪个时代,总有先生如星星一般,在求学、求真、求善、求美的路上,照耀着后人。只是先生远远近近,悉数离去,只是今日教师很多,先生却很少了。

一个时代,如果没有先生的记忆,始终是令人遗憾的。

今日,铭记先生在心,人生路漫漫,唯愿总有明灯如先生可指引。

群贤毕至的西南联大,包括了杨振宁、汪曾祺、邓稼先、陈寅恪、冯友兰、陈省身、华罗庚、吴大猷、闻一多等

【 陈寅恪先生 】

面对未知,勇于钻研

梁启超说,我梁某人虽著述等身,但加起来也不抵陈寅恪的三百字。胡适说,陈寅恪治史,当然是最渊博、最有远见、最能用材料的人。吴宓、朱自清风雨无阻去蹭听他的课,王国维也是常常找他讨教问题。

这位陈寅恪先生,到底何许人?竟获得这么多大名鼎鼎的先生青睐。

当年陈先生一袭长衫,缓缓地站到清华的讲台,便让整个清华都为之折服。因为他真的太博学了,涉猎古今中外,掌握20多种文字,佛学、天文学也有所研究。他甚至可以准确地说出,哪一本书的哪一页,在页底的备注,是可用的材料。

1925年,留学柏林的陈寅恪

那些知识,统统都刻在了陈先生的脑海中,仿佛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。后来战乱,他平日整理的研究,收藏的书籍,都被烧毁、遗失了。他在没有书籍参考的情况下,撰述了《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》和《唐代制度史述论稿》,后人称,这是可藏之深山、传之后世的不朽名著。

陈寅恪先生在中山大学

晚年的陈寅恪先生,双眼失明,依然站在讲台上,向台下的人们授课,目光如炬。在那双大睁着,似乎无神的眼睛里,明明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书山学海。

有人劝他别开课了,他却答:“我是个教书匠,不教书,怎能称教师?”有学生回忆道,他总是说:“做学问要专一。”

在做学问的路上,他是孤独的行者,前无古人,或许后也无来者。

建国初期,中山大学广州新港校区陈寅恪给选修“元白诗证史”学生们讲课

你有想过,读书求学是为了什么吗?有人说为了考个好学校,有人说找份好工作。当读书这件事,掺杂了越来越多的利益与得失,我常常会想起陈寅恪先生。

终其一生,我们不可能达到他那样的高度与学识。可是,先生身上始终如一的底色,却常常提醒着我们:读书是读书最好的奖赏,唯有专注,方能致远。

1947年陈寅恪在清华园书房

【 蔡元培先生 】

面对不同,海纳百川

1917年1月1日,蔡元培抵达北京。《中华新报》发出报道:大风雪中来此学界泰斗,如晦雾之时,忽睹一颗明星也。这一年,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。

当时的北大积弊已久,学生上课带仆人,老师讲课敷衍了事,没有人为真理、为知识去研究学问。蔡元培来北大,带着一种“我不入地狱,谁不入地狱”的强烈使命感。

1917年6月,北京大学中国哲学门首届学生毕业留影(蔡元培家属收藏)

他到处寻找探访,为北大组建了一个群星璀璨的教授团。陈独秀、胡适、周树人、李大钊、辜鸿铭……有的是新文化的支持者,有的则坚持主张“旧学”。新旧两派各执一词,针锋相对,这在北大校园里是常有的事。

蔡元培却笑着说,百家争鸣,好不热闹。在他看来,教书育人、研究学问的北大,有各种学术观点争论,很正常。君子和而不同,北大应该兼容并包。顽固的守旧派黄侃曾说,如果我在北大都待不下去,全中国也没有地方能够容纳我。

1920年3月14日,蒋梦麟、蔡元培、胡适与李大钊(从左至右)在北京西山卧佛寺合影

1918年6月10日,法公使参观北京大学招待会

蔡元培坚持兼容并包的办学思想,用一颗包容之心,让传统国学和新文化同时出现,为先生们创造了一个自由平等的学术环境,唤醒了北大。

世间纷纷扰扰,千人千面。面对不解,如何化解?面对差异,如何相处?

蔡先生以他践行一生的办学理念,告诉我们:坚持自己并不难,难的是如何面对不同,当有海纳百川之胸怀,方可见高山流水之曲音。

1921年,美国檀香山,蔡元培(中)率中国教育代表团出席太平洋各国教育会议时与代表团成员合影

【 叶嘉莹先生 】

面对生活,常怀诗性

叶嘉莹的一生,是诗词的一生。

她为中国古典诗词文化,在讲台上站了整整70年,把中国古诗词的美带给世人。

更难得的是,她面对生活,也有一颗诗性的心。她用生命里最重要的中国古诗词文化,来化解生命中的苦难。

叶嘉莹在台大任教时为小朋友讲课

17岁的时候,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离开人世。中年背井离乡,遭受婚姻的不幸。晚年的她又丧失爱女。上天好像老是跟她开玩笑,悲戚和苦难,一直环绕着她。

于是她便走进诗词里,寻求慰藉和力量。她说,我的人生不幸,一生命运多舛,但有了诗词,便有了一切。

古诗词给予她生命的精华,一点点抚平她内心的褶皱,一点点填补她内心的窟窿。

90年代初在哈佛大学讲学

叶先生与研究生在讨论

虽“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”,但她却用一颗诗性之心,来化解一切苦难。她站在那里,从里到外,就是一首活生生的诗。诗在她心里,长出了芽、开出了花、结成了果、变成一颗颗恒久的星,温柔了每一个读过她的书、听过她的课的人。

因为没有谁的一生会永远一帆风顺。我们亦会害怕,亦会忐忑,面对命运的不公,面对挫折的突如袭来,该当何去何从?

叶嘉莹先生以她的淡雅与从容,给出了最美的答案:世界以痛吻我,我却报之以诗。

叶嘉莹南开讲座,“站着讲课是对诗词的尊重”

叶嘉莹

【 李叔同先生 】

面对人间,心怀悲悯

李叔同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教书时,是学生们都喜欢的先生。爱徒丰子恺曾说:“他从来不骂人,从来不责备人,态度谦恭;然而个个学生真心地怕他,真心地学习他,真心地崇拜他。我便是其中之一人。”

他相信“唯有美能救世”。比如,他首创用五线谱教学,给诗词谱曲,变成脍炙人口的歌。比如,他第一个将西洋绘画引进中国,在课堂上请来裸体模特,带领学生们画素描,堪称大胆。

1911年3月,李叔同在东京美术学校毕业合影,中为李叔同

1913年李叔同在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教授人体写生时的情形

1918年,此时的李叔同先生已经是弘一法师,在西子湖上,他与日本妻子诀别,留下一句:“爱是慈悲”,便决绝地转身而去。

在那个时代里,李叔同经历了各种动乱繁复,见过了各种声色繁华。最终选择停在一盏青灯前,低头诵佛,外物如浮云,但他却心怀极大悲悯,用另一种方式,去爱众生。

1918年5月24日在杭州,弘一将入山修梵行,携弟子刘质平(左)、丰子恺(右)合影

抗战爆发时,他写下:念佛不忘救国,救国必须念佛。他卖掉别人送给他的真白金水晶眼镜,把别人送来的千元,都作为道粮,助许多人渡危难。

他爱众生,对蚁虫也充满悲悯之心。弥留之际仍再三叮嘱弟子,之后他的遗体装龛时,龛的四只脚下各垫上碗,碗中装水,以免蚁虫爬上遗体,在火化时被无辜烧死。

李叔同和友人照

临别之际,他写下绝笔:悲欣交集。

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,方有如此笔墨。平凡如我们,也未能企及弘一法师的境界。可是,每当唱起那曲《送别》时,常有人潸然泪下,常有人思忆连绵。

仿佛在倾诉,这人间啊,它“如梦亦如幻,如露亦如电”,纵使失望也别丧失柔软。心怀悲悯之人,总有来处来,总有去处去。

李叔同

回望过去与当下,先生远远不止于此。

他们有的是学者、有的是校长、有的是政治家……但他们眼里有光,深邃且长远。他们心中有理想,唯理想至老不灭,或者说破灭一次,再理想一次。他们也曾为学生,却渐渐成为先生,做出自己的贡献,对世人产生着不小的影响。

无穷的时代波浪在一层一层地覆盖上来,时代在变化,先生的使命也在发生变化,但是先生之精神,先生之风骨,却永存不熄,薪火相传。

这些先生有的已经远去,有的尚在。他们像高山被人敬仰,像大树深根于土壤。因为曾有人到达过这样的高度、深度,才对后人有所影响,学习其精神,感知其风骨。也让我们坚信,先生虽难得,但未来一定还会有先生。

千年以前范仲淹先生曾长叹:“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 ”

中国有先生,不仅是一声称呼,更是一种修为与风骨,一种精神与追求。

拜一人为师,无关生死。

唤一声先生,一生追寻,生当像先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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